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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生夺凤位,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微末赵晏

糊糊星卷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微末贴着朱红宫墙根疾驰,耳边能听到宴会方向传来的歌舞声。她正低着头,金砖宫道尽头却忽然转出一抹天水碧裙裾。是秦绾。秦绾身后的婢女捧着乌木诊箱,方才垫在二皇子腕上的素帕从箱边斜斜露出一角。“秦姑娘万福。”她退至墙根福身,袖中瓷瓶“不慎”磕在宫墙上发出闷响。秦绾忽地驻足,“姑娘身上怎会有血萎藤的味道?”她蹙眉凑近两步,“可是‘捡到’过猩红色的药丸?”微末眼底还是闪过一丝惊诧,秦绾精通药理,嗅觉果然极其敏感,只是路过就察觉出了异常。说“捡到”,便是不想多生事端了。她从袖中取出温晴玉给的小瓷瓶,“奴婢方才偶然在‘宫道’上拾到此物。”秦绾拔开红色瓶塞嗅了嗅,水波般的眸子倏冷,“此物能使人致幻癫狂,姑娘万不可沾染。”说着便将瓷瓶收进诊箱暗格,微...

主角:微末赵晏   更新:2025-04-28 18:25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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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微末赵晏的女频言情小说《重生夺凤位,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微末赵晏》,由网络作家“糊糊星卷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微末贴着朱红宫墙根疾驰,耳边能听到宴会方向传来的歌舞声。她正低着头,金砖宫道尽头却忽然转出一抹天水碧裙裾。是秦绾。秦绾身后的婢女捧着乌木诊箱,方才垫在二皇子腕上的素帕从箱边斜斜露出一角。“秦姑娘万福。”她退至墙根福身,袖中瓷瓶“不慎”磕在宫墙上发出闷响。秦绾忽地驻足,“姑娘身上怎会有血萎藤的味道?”她蹙眉凑近两步,“可是‘捡到’过猩红色的药丸?”微末眼底还是闪过一丝惊诧,秦绾精通药理,嗅觉果然极其敏感,只是路过就察觉出了异常。说“捡到”,便是不想多生事端了。她从袖中取出温晴玉给的小瓷瓶,“奴婢方才偶然在‘宫道’上拾到此物。”秦绾拔开红色瓶塞嗅了嗅,水波般的眸子倏冷,“此物能使人致幻癫狂,姑娘万不可沾染。”说着便将瓷瓶收进诊箱暗格,微...

《重生夺凤位,我坐稳帝王心头白月光微末赵晏》精彩片段


微末贴着朱红宫墙根疾驰,耳边能听到宴会方向传来的歌舞声。

她正低着头,金砖宫道尽头却忽然转出一抹天水碧裙裾。

是秦绾。

秦绾身后的婢女捧着乌木诊箱,方才垫在二皇子腕上的素帕从箱边斜斜露出一角。

“秦姑娘万福。”她退至墙根福身,袖中瓷瓶“不慎”磕在宫墙上发出闷响。

秦绾忽地驻足,“姑娘身上怎会有血萎藤的味道?”

她蹙眉凑近两步,“可是‘捡到’过猩红色的药丸?”

微末眼底还是闪过一丝惊诧,秦绾精通药理,嗅觉果然极其敏感,只是路过就察觉出了异常。

说“捡到”,便是不想多生事端了。

她从袖中取出温晴玉给的小瓷瓶,“奴婢方才偶然在‘宫道’上拾到此物。”

秦绾拔开红色瓶塞嗅了嗅,水波般的眸子倏冷,“此物能使人致幻癫狂,姑娘万不可沾染。”

说着便将瓷瓶收进诊箱暗格,微末瞥见格内泛黄的《千金方》一闪而过。

她又从上方抽匣内取出一颗乌色小丸递进微末手中,“血萎藤毒性霸道,姑娘将这解毒丸溶进水中服下,便不用担心了。”

天水碧襦裙款款离去,宫墙上歪出一根合欢树枝,恰飘下一片花瓣落在秦绾肩头,“姑娘的万寿图惊才绝艳,那样一双巧手,万不要被污泥浸染了才好。”

微末忽地抬眸,秦绾良善,与世无争,这样的女子不该求而不得,郁郁而终。

“姑娘方才诊脉时,奴婢瞧见二殿下的呼吸错了两拍。”她盯着女子蓦然顿住的脚步,“姑娘的眼角,如今还红着。”

秦绾施然转身,“微末姑娘,你…”

“奴婢曾听王爷提起,去年腊月初三,二殿下高烧呓语,嘴里唤的都是绾儿。”

秦绾腕上的药玉珠“哗啦”一声撞在药箱的赤金锁上,“他…”

微末浅然一笑,“奴婢猜,二殿下心中,定是有姑娘的。”

许久,秦绾眸中泛起水润,她垂下头轻声喃喃,“他是云间鹤,我是地上藤……”

“不。”微末上前捻走她肩头落花,“姑娘可曾表过真心?”

秦绾忽地双颊绯红,摇了摇头。

她将落花好生摆在药箱上,“姑娘瞧这合欢,若因害怕凋零就不肯开,岂非一生都飞不出宫墙外?”

秦绾眼中忽有光芒闪烁,可惜片刻就转瞬消失,“可方才在宫门前,母亲与德妃娘娘的掌事嬷嬷已言定…”她莞尔一笑转了话头,“兴许过些时日,我便要入锦澜王府做侧妃去了。”

“秦夫人最是疼惜姑娘。”微末抬眸望进秦绾雾蒙蒙的眸子,“若知道女儿所嫁并非良人,定也愿意护着你的。”

秦绾复又垂下眼,手指无意识拨弄着药箱上的合欢花瓣,微末将落花捻起别上她发间,袖口不经意拂过箱壁上的点点朱砂。

“奴婢见过相思成疾郁郁而终的可怜女子,也见过垂垂老矣还相濡以沫的老妇人,人生不过数十载,往往一念就是一生…”

“若能与心上人日日相对,便是时光稍纵即逝,也比百年后,墓碑上刻着旁人的名字好。”

秦绾眼中忽有碎光点点闪烁,素衣婢女倔强的神情似正撬开她心头大山,不由怔怔道,“可父母之命不敢违抗…况且连他也…”

“姑娘不若试试让自己‘突发恶疾’,能暂且推了婚约不说,借机与母亲袒露心意,或许还有意外之喜。”

微末眉眼弯弯地笑着,二皇子早就心属秦绾,此番突发恶疾,他就是秦绾的意外之喜。

耳边宴会上的丝竹声骤然凌厉,秦绾仿佛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,眼前的女子瘦弱娇小,却似带着巨大的能量,将她灼得眼角泛酸。

“久不回席,倒在这沾花惹草。”

赵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,两人皆是一震,秦绾迅速抹去眼角泪渍,歪头去看信步而来的赵晏。

“见过锦澜王。”她屈膝福了福身,与微末对视一眼后便抽身离去。

微末脊背一僵,转过身时正撞在赵晏心口的衣襟上,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垂下头,“奴婢才换好鞋袜,偶然遇到秦姑娘,便多说了两句…”

说话间赵晏已擒住她的手腕抬步离去,“再敢乱跑,本王就将你别在腰封上。”

微末被拽的踉跄,发觉这不是回太和殿的路,便开口问道,“王爷要去何处?”

“席间无趣,去瞧瞧二哥。”



绮云宫的药香熏得人头脑昏沉,两人先后踏进宫门时,二皇子正偎在软榻上穿药玉珠串。

微末瞧着这些珠子平华质朴,成色与秦绾腕上那串天差地别。

贤妃见来人竟是赵晏,愤愤然刺道,“三殿下倒是兄弟情深,带着个婢女来瞧你二哥笑话?”

“母妃…”二皇子急咳着去拽贤妃衣角,“除了三弟,旁人还不曾来过。”

“就你心善!”贤妃跺着脚,冷斥一声便甩袖离去。

二皇子将赵晏让至客椅上,面有赧色,“母妃是担心我,三弟莫要在意。”

赵晏摆手,“秦姑娘在太医院苦熬三个日夜,就为了那一碗培元汤,二哥为何视而不见?”

微末闻言一怔,本以为前世赵晏直到秦绾去世也不曾看破这段情愫,此刻再看,他竟是一早便发现了?

此番前来探望,莫非也存了想改变这二人命运的心思?

二皇子捏珠子的手一顿,“这副身子命不长久,何苦拖累人家姑娘。”

“二哥此言差矣。”赵晏屈指敲上案几,“世间最难两心同,秦姑娘为了你丝毫不顾全自己,你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为旁人妇?”

二皇子忽来阵咳,弓起身子看似极为痛苦,平静后才沙哑道,“三弟也听说了…德娘娘想将绾儿指给你,如果她嫁进锦澜王府,我倒放心许多。”

赵晏倏地起身,压低了声音说道,“国宴后我便会禀明母妃,推了这桩婚事,二哥莫再龟缩。”

二皇子手上的珠串突然崩裂,珠子在盘中四下滚撞,赵晏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襟,“听见没有?等你想明白,怕是要抱着人家的药匣子哭!”

“王爷!”

二皇子惨白着嘴唇正欲开口,卫骁便浑身湿透地撞开了雕花殿门。

小侍卫手里还扯着半条撕烂的翟衣,面色惊慌凌乱,“王妃在太和殿发了狂症!正掐着侧妃脖子嚷着要请尚方宝剑斩妖妃,德妃娘娘已经晕过去了!”


苏晚昭在仁明殿,温晴玉在延福宫,王府里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
赵晏昨夜宿醉,巳时还未起身。

微末端坐在西厢房的榆木塌上,正就着天光绣一方翠竹帕子,泛着光的眸子却在不定飘忽。

昨夜赵晏一直将她死死箍在怀中,对方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她耳边盘旋了整夜。

“微末!”

忽听门外钱嬷嬷扯着嗓子喊,微末心头一惊,银针扎破指腹,冒出的血珠染红了还未绣完的竹叶尖。

她慌忙抿了抿冒血的手指,又将帕子从绣棚上取下,胡乱塞进被角。

钱嬷嬷抱着一摞浆洗好的衣裳撞开房门,“王爷衣服上的香,只能你来熏。”

她起身过去,“好。”

才取来丘山薄荷,钱嬷嬷就神秘兮兮地靠近,“你听说没有?秦相那位千金,昨儿一出宫就突发了恶疾,太医院去了三拨人,听说是重症心疾伴着呕血!”

微末熏香的手一僵,“嬷嬷是如何知晓的?”

“满京师的茶楼都传遍了!”钱嬷嬷帮她将衣裳平铺好,“说是秦姑娘在宫里吃了不干净的,这才引发了旧疾。”

旧疾?秦绾可从不曾有什么旧疾。

老嬷嬷突然又压低了嗓子,“听闻二殿下今晨天未亮就往太医院赶,咳得直吐血。”

微末心下一凛,她知秦绾定是故意给自己下了药,可二皇子却并不知情。那连风吹都受不住的皇子,可别急出什么病来才好。

“想啥呢?”钱嬷嬷见人呆呆的,一把拍上她手背,“方才府里还来了个戴青玉冠的公子,你可认得?手里摇着把折扇,把小蹄子们迷坏了,个个发着浪的鬼叫。”

微末的思绪一下被拽了回来,折扇?申临风?

他怎么在这个时候明晃晃地过来了?

“那公子现在何处?”

“卫统领径直带着人往卧房去了。”

钱嬷嬷话音才落,卫骁就出现在门边,“微末,王爷唤你。”



申临风随着卫骁踏进房门时,赵晏正赤脚踩在白虎地毯上,长发随意垂在脑后,玉带也斜斜地束在腰间,肩头还披着件玄色外袍。

“可有要事?”

赵晏开口间声音异常沙哑。

申临风冲他抱拳,“温远征那老狐狸,昨夜拿着秋闱名录,偷偷将王爷亲自提拔的三个门生全划了。”

赵晏手指掠过案几上的醒酒汤,“走不了科举,便去户部,柳尚书那里还缺几个郎中。”

“可那太显眼了。”申临风说道,“王爷既要用温家势力,何必为个婢女当众折辱温晴玉?”

见人坐在桌边饮茶不语,申临风忽然推走他手边瓷壶,“王爷何不稍作退让?温侧妃毕竟是温远征嫡女,只需稍加安抚,便万事大吉。”

玄色衣袍从赵晏肩头滑落,申临风瞥见他颈侧似有抓痕,不由皱眉,“莫非将门之后、娇艳贵女都入不了王爷的眼,反而果真如传言一般,将一腔热忱都悉数掏给了一个婢女?”

赵晏屈指揉着太阳穴,“临风,你越界了。”

申临风一滞,才恍然惊觉自己失言。

他取出一块巴掌大的令牌轻搁在桌案上,声音放缓,“小太监送来时以为我是温朗然,要我转告温远征,德妃娘娘要他彻查微末来历。”

赵晏挑起令牌团于掌心,“母妃实在多此一举。”

“娘娘也是顾及王爷。”申临风道,“明面上是要他去查,实则是给温家送去一颗定心丸。”

他仔细打量赵晏神色,同是男人,端午泛舟时他便看出赵晏对那婢女不同寻常,心中不觉擂鼓阵阵。

那叫微末的婢女好生厉害,国宴时他全程在场,对方始终不言不语,万事妥帖又礼数周到,却让赵晏丝毫不顾及两位王妃体面。

身为门客,还只是半个门客,他本没有质疑主上家事的立场,但国宴风波沸沸扬扬,他思忖片刻,还是劝道,“给她名分,侧妃也好,通房也罢,哪怕是个侍妾,也免得叫她饱受妄议。”

赵晏手指一僵,忽地想起昨夜怀中女子微红的双颊,周身一时莫名燥热,“此事日后再议。”

他屈指叩在桌案,“温远征倒是清闲。温朗然在如意坊欠下的三万两赌债,让债主上门去讨,记得带上那尊白芙蓉送子观音。”

申临风瞳孔一缩,那观音是温夫人为求嫡孙,去年特意从护国寺重金请回来的,早被温朗然偷偷拿去抵了债。

“如意赌坊是王爷私产?”

赵晏捏碎掌心的醒酒丸,尽数投进青瓷茶盏,“温侍郎既有气力管本王的婢女,不如先管管自家逆子。”

“可若是这样…”申临风愁眉不展,“岂不是要与温家彻底决裂?”

赵晏轻笑,“温远征若能捱得过秋闱,本王自会为他摆平此事。”



微末刚穿过垂花荫,迎面就见到一个面如冠玉的折扇公子立在小池旁。

她遥遥俯身,正想往赵晏卧房转去,却被申临风唤住,“是我诓骗卫骁,让他以王爷的名义去寻你的。”

微末止住脚步,申临风已摇着折扇上前,“姑娘可听说过,洛樱儿与前朝圣宣皇帝的故事?”

洛樱儿与圣宣皇帝。

微末无声轻笑。

洛樱儿青楼是名妓,圣宣皇帝偶然与之邂逅一眼惊为天人,遂将人接进宫中,两人日日醉酒夜夜笙歌,不过几年光景国库就被挥霍一空。

后百姓忍无可忍爆发叛乱,冲进皇宫将圣宣皇帝扯下皇位,洛樱儿也被五马分尸投进湖中喂了鱼。

自此,前朝分崩离析,狄戎铁骑趁乱踏入,祸害百姓十数年之久。

申临风是在提醒她,不要做祸乱赵晏的妖女。

她肩背挺的笔直,转回身莞尔一笑,“申公子又可曾听说过,吕娥与贞宗的故事?”

申临风一顿,吕娥与贞宗…

吕娥是素衣婢女出身,在贞宗还是皇子时便照顾他的起居,贞宗逐渐对其萌出爱意,登基后不顾百官反对将其立为皇后。

此女出身贫寒,目不识丁,却能苦心自学,在十五年间遍读经史名著,一心辅佐贞宗夺嫡,贞宗登基后更是替其明辨忠奸,整顿朝纲,托起一片繁荣盛世,得百姓交口称赞。

这女子,是在自比吕娥?


残阳如血,将王府的垂花门都镀上一层赤金。

苏晚昭跪在青石砖上,素白色的裙裾如瀑布般铺在海棠花瓣间,脱了满头珠翠的长发垂落至腰际,俏脸不施粉黛,如病西子般楚楚动人。

微末跟在赵晏身后穿过垂花门时,正看到苏晚昭脱簪谢罪,暮色中,鸾鸟衔珠凤簪被仔细地摆在膝前的赤金妆盘里。

见赵晏出现在眼前,苏晚昭将额头紧紧贴张地砖,“妾身有三罪。”

她将姿态放得极低,声音却清凌凌地荡在院中,“一罪善妒,不能与侧妃和睦相处。二罪愚钝,听信谗言焚了姨母祠堂。”

说着苏晚昭忽然抬头,玉白的脸映着霞光竟有几分妖异,“三罪僭越,妄图阻止王爷纳妾。”

赵晏的蟒纹皂靴在青石阶上碾了碾,微末看到他扶着垂花架的手不停摩挲。

这是他耐心耗尽的信号。

“你要如何?”赵晏的声音比暮秋的风还要冷。

苏晚昭从袖中取出王妃玉牒,双手举过头顶,“请殿下择吉日,纳微末为侧妃。”玉牒在霞光中流转,映得她指节泛白,“至于妾身…愿闭门思过,日日抄经为王爷祈福。”

微末瞳孔骤缩。

她从苏晚昭身上看出一丝血腥气。

没错,是看出,不是闻到。

海棠花瓣打着旋地落在她鞋尖,她总觉得苏晚昭变了。

变得…阴郁许多。

就像前世她成为皇后的样子。

“王妃许是病久了说胡话。”微末屈膝要扶,却被冰凉的指尖箍住手腕。

苏晚昭就着她的力道起身,凑近耳畔时轻声道,“妹妹可知?蝶若不困死自己,是永远也无法破茧的。”

温热呼吸扑在她耳后,声音却淬着寒冰,“多谢妹妹教我这道理。”

微末瞳孔一震,前世直到她惨死,苏晚昭都没唤过她妹妹。

赵晏突然拂袖离去,带出的微风恰好卷落苏晚昭肩头的粉白色花瓣。

她挣开苏晚昭的手跟了上去,脚步忽然停顿,回眸望向那抹挺直的背影。

忽然发现苏晚昭今日未穿最爱的蜜桃粉,素白中衣外罩着件浅淡纱披,衬得整个人落寞又萧索。

自那以后,虹霓院的门便一直紧闭,直到许久以后,微末才又看到苏晚昭的身影。



在茗香楼见到赵柯罗的第三日,高昌使团终于进了京。

王府里始终万事安宁,唯独卫骁近几日一直早出晚归,回来时总也带着一股血腥气。

她不由蹙眉,总觉得自己掉进了血堆里。

巳时初,皇帝携百官列在宫门前,持刀禁军将众人护在中间,银色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刺目的银光。

赵晏作为皇子,紧随皇帝立于人前,另一侧是一身明黄色龙纹服的太子。

二皇子染了风寒并未前来,四皇子奉皇名去了江南,今生还从未现身过的五皇子,此时仍戍守在遥远的南境。

此时京中便只剩下赵晏与赵元僖两位皇子。

微末站在禁军的银甲阵列之后,细数着金砖缝里新添的金粉,重生后她目光所及处时常是身前方寸之地,竟不自觉养成了这个习惯。

从她的位置只能看到赵晏头顶的汉白玉冠,迎接使团的重要场合,皇子身边有专门宫侍和礼官,她隐在宫门一侧,百无聊赖地又摩挲起腕上金钏。

一声驼铃忽然混着马鸣撕破耳边寂静,微末随众人目光看去,只见十余匹雪驼并着三十余匹骏马的队伍正逆着晨光缓缓而来,驼峰间垂落的织金帐幔被风掀起,露出高昌图腾如血的狼首纹。

大皇子赵柯罗斜倚在白玉驼轿上,不同于那日的交领短袍,玄色右衽长袍半敞着,露出心口上玉白的狼牙坠子。

微末指尖一颤,方才赵柯罗如狼一般的目光似径直朝她斜掠了过来。

贡礼队伍行至御前时,赵柯罗翻身下轿,对皇帝俯身行了最崇高的交手礼。

礼还未毕,队伍末端突然躁动。

通体雪白的骆驼正用头撞击玄铁栅栏,琥珀色的眼珠满是不安与惊惶。微末忽然想起,前世这匹骆驼发狂,生生踩断了一个官员的脊骨。

皇帝指着那方向,“这…可要紧?”

“无妨。”赵柯罗大手一挥,“我的队伍里有专门训驼的高手。”

礼官随即响起唱和声,“高昌国主敬献——”

十二名赤足舞姬踏着银铃碎步而来,发间的雀羽随着腰枝轻轻摇晃,捧着的象牙托盘里盛着血玉髓雕的狼首、淬着蓝光的陨铁弯刀、以整张雪豹皮纹就的万里疆域图以及盛在琉璃盏中的高昌龙涎香。

除此之外,另有一顶满镶祖母绿石的金凰振翅纯金羽冠。

赵柯罗就着托盘将羽冠推至皇帝面前,“栖梧的王,这是我高昌王后才能佩戴的王冠,只有您的贵女才有资格得到它。”

皇帝在那羽冠上扫了一眼,又偷瞄一眼身侧的赵晏。

你说让高昌自请退婚,如今人家堵上门,你还不出面解决?

赵晏广袖带风扫过象牙托盘,羽冠直被推地撞上舞姬心口,那舞姬身形不稳噔噔后退半步,“大皇子此言尚早。”

赵柯罗旷眉紧拧,“锦澜王这是何意?”

队伍后方突然传来白驼嘶鸣,微末看见铁笼被撞碎的碎屑混着尘土被高高扬起,那白驼琥珀色的眼珠赤红如血,径直朝端着托盘的舞姬冲来。

“护驾!”

禁军架起长枪拦在皇帝身前,却见白驼忽然人立而起,前蹄堪堪划过舞姬的雀羽发冠。

舞姬尖叫一声,端着托盘在人群中乱窜,白驼喘着粗气紧随其后,场面一度混乱不堪。

“畜生!”赵柯罗劈手夺过禁军手里的长枪掷向白驼,“蠢货,还不松手!”

连微末都看出,白驼的目标是舞姬手里的羽冠,可许是羽冠过于贵重,这女子竟一直死死端着不肯撒手。

听到赵柯罗的呵斥,她才尖叫着将托盘狠狠一扔,羽冠在空中打了个转,径直朝着皇帝的方向飞去。

霍峥心下大惊,正面迎上发狂的白驼,长枪入喉的瞬间,前蹄重重落下,赵柯罗登时暴喝一声,“保护羽冠!”

可惜转眼之间,祖母石羽冠就被尽数踏成飞灰。

“此冠采天山赤金所铸,此驼亦是饮天池圣水长大,本殿跋涉千里…”

赵柯罗赤目控诉霍峥,霍峥却抽出长刀直指他面门,“大皇子可是要行刺?”

他这才瞳孔放大地慌忙跪在皇帝脚边,“高昌与栖梧世代交好之心,星月可鉴!”

皇帝摆手挥退霍峥,单手将赵柯罗扶起,“大皇子的聘礼,恐怕要再斟酌斟酌。”

微末立在身后,忽瞥见赵晏负着的指尖挂着血痕。

前世白驼发狂是在皇帝与大皇子并肩入宫门之后,白驼这才只逮住队伍末端的官员重踏。

今生提早了半刻钟。

她再去瞧赵晏默默抽回袖中的手,才恍然大悟。

这白驼应是水土不服,进了栖梧地界便一直躁动狂乱,方才赵晏故意去推托盘,是暗中将指尖鲜血抹在了羽冠上。

白驼嗅觉灵敏,才冲破铁笼一味去追端着托盘的舞姬。

他,是故意想毁了赵柯罗的聘礼吗?


微末端着铜盆路过祠堂,惨白的烛火下映着老妇跪坐烧纸钱的背影。

她知道,晨起时的生祭只是开胃菜,真正的大戏还没开场。

每年今日,赵晏都会留在东廊房过夜,她快步往回赶去,正撞见苏晚昭带着阿乔立在东廊房门外。

苏晚昭身后歪歪斜斜摆着十六个纸扎的童男童女,在笼光映照下个个面色惨白,唇上偏又点着娇艳欲滴的朱砂,看起来诡异又骇人。

阿乔正抱着最后一个半人高的童男摆好,冲她眨了眨眼。

“妾身愚笨,只想得出这个尽孝的法子,想给姨母送些使唤的人。”

苏晚昭揣着手,衣袖在身后童女的衣襟上扫过,衣襟上用金粉勾着“冉氏清秋奴从”字样。

赵晏的房门半开着,恰能看到苏晚昭微微弓着的身子,他目光在纸人身上缓缓扫过,“准。”

苏晚昭似突然脱力,手肘撞倒身侧童女,她忙低呼一声扶好,又转向微末,“微末,劳烦你搭把手,阿乔一个人很费力的。”

微末将铜盆放在阶下,含笑接过苏晚昭推过来的童女,“是。”

祠堂两侧的檀木架上燃着上百根白烛,容姨不知去向,只剩火盆还在不竭余力地燃烧着。

待最后一个纸人被塞进祠堂,苏晚昭突然反手落下三寸厚的柏木门栓。

阿乔被锁在外面,不停拍打门框,“王妃?怎么了?”

苏晚昭背靠房门,阴沉的眸子死死盯着灵位旁的微末,“你去瞧瞧,温侧妃有没有去房中陪着王爷。”

“不行的。”阿乔拍着门不肯走,“王妃,您让奴婢也进去。”

“再吵嚷,本妃先拿你打牙祭!”

阿乔猛然噤声,拍门的手也骤然止住。

微末扫过供案下翻倒的铜盆,含笑望着她,“王妃是思念奴婢了?”

苏晚昭却忽然扯断腕间珠串,浑圆的珠子砸在她脚边,“你骗我!根本不是温晴玉要你去挡箭的!”

随着房间密闭,松脂味愈发浓厚,微末指尖抿起供案边缘粘稠的松脂,“王妃误会了,奴婢不是按照王妃吩咐,将合欢香投进了王爷酒盏?”

苏晚昭快步掠来,突然掀翻供案上的赤金香炉,“还想骗我,你当我蠢吗!”

微末旋身避开苏晚昭如鬼爪一般的手,苏晚昭却因大力猛地撞向神木架,连带着灵位旁摆着的白烛也跟着晃了两晃。

“王妃小心。”她翻身靠向门边,“你将松脂泼了满堂,若遇烛火,祠堂顷刻便会灰飞烟灭。”

苏晚昭脸一白,忙回身扶正欲倒的白烛。

温晴玉还没将王爷带过来,现在不能燃。

微末冷笑,“王妃不妨猜猜,温侧妃此刻正与王爷说什么?”

苏晚昭扶烛的手一顿,“你什么意思?”

她将梁上素绫往下扯了扯,刚好悬在一根白烛头顶,“是说王妃从库房领了三十斤松脂,还是说你因在宫中失仪恨毒了王爷,想焚了姨母的祠堂泄愤?”

“你胡说!”苏晚昭大吼,“松脂明明是从香铺…”

“香铺?”微末打断她,“可今早赵叔送来的账面上,可明晃晃写着‘王妃取三十斤松脂灭虫。’”

“不可能…”苏晚昭的双手在供案边胡乱地抓着,“温晴玉明明说那香铺是她家私产,怎么会出现在赵叔的账面上?”

“奴婢猜。”微末往灵位前靠了靠,“松脂本就是以王妃的名义从库房领走的,再偷偷搬运到香铺,等着王妃取用。”

苏晚昭的瞳孔剧烈震颤,“你…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
“因为三十斤松脂数量太大,赵叔来沁水阁禀报时…”她忽然凑近苏晚昭耳边,“是我替王爷允了他。”

“不…不行!”苏晚昭惨白着脸想熄灭满堂白烛,慌乱的手指却不停颤抖。

微末悄悄探手往柔嫔灵位处抓去,“王妃想将我烧死在祠堂里,就算我不死,也能将焚堂的罪名推到我身上,如此一箭双雕的计谋,想必是温侧妃的主意。”

苏晚昭猛地朝她看来,汗渍渍的脸惨白无比,“你早就知道了?”

微末盯着她涌上红丝的眼球轻笑,“王妃就没想过,祠堂一旦焚了,王爷盛怒之下安有完卵?”

“温晴玉置身事外,王妃届时如何辩白?”

“她说……”

“她说?”微末目光忽然凌厉,“她想要王妃之位,早巴不得你去死!”

苏晚昭惊惶后退,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,房中松脂味渐浓,白烛火焰不安分地噼啪作响,门外突然传来温晴玉的声音,“王爷,你等等妾身…”

苏晚昭喘着粗气,此时她退无可退,只好银牙紧咬,一把攥住微末的衣袖,“微末,你不能这么做!你别…”

谁知她话没说完,微末猛地将她掀翻,也低呼出声,“王妃小心,这是王爷姨母的祠堂!”

苏晚昭踉跄撞上烛台,随着白烛根根倾倒,连带着梁上素绫,大火轰的一声泼天而起。

浓烟顿时充斥整个房间,微末身子前倾,一把扯过柔嫔的灵位抱在怀中,转身朝房门奔去。

苏晚昭的惨叫声在耳边回旋,微末才要握住门栓,房门就被一股大力轰然击碎。她忙用小臂护住头颈,忽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扯进怀中。

“王妃还在里面。”她被浓烟呛得剧咳,柔嫔灵位从怀中露出一角。

赵晏瞳孔骤缩,生死攸关,她竟将姨母的灵位护了出来…

梁上爆裂的火星点点溅上微末脊背,他徒手扯断缠在她腰间的素绫,玄色外袍裹住她滚烫的身躯。

“王爷救我!”

苏晚昭熏黑的指尖刚够到门槛,赵晏衣摆忽地带起强风,生生将她踹回火海,“毒妇!你敢焚堂?”

霞帔广袖被火舌吞噬,苏晚昭死死扣住青砖地面凄厉地嘶吼,“是温晴玉害我!”


五月柔风,漫天柳絮。

钱嬷嬷的袖口还湿哒哒的沾着皂角沫子,一把推开了吱呀作响的下人房门。

“小蹄子还懒着!”她掀开泛黄的粗麻围帐,“外头都闹翻天了!”

微末倏然睁眼。

她被惊得心头激荡,思绪昏聩在梦里无法凝聚,不知今夕何夕。

钱嬷嬷见人醒了,拽着胳膊就把人往外拖,“做春梦了?还不快护着你家姑娘去?”

细细看清眼前的人,钱嬷嬷?

她不是还在王府时就被姑娘杖毙了吗?

怎么会…

微末被拽得一阵眩晕,定了定神往四周看去。

斑驳的梁上挂着蛛丝,一抹光柱从半开的窗扇里透进来,灰尘在晨光中起伏飞舞。

“嬷嬷,今日是什么日子?”

“发什么癔症!”钱嬷嬷将手在裤腿上擦了擦,又覆上她的额头,

“明日大婚,验身嬷嬷都到了,昭姑娘砸了三盏茶碗,正闹着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呢!”

大婚?苏晚昭已贵为皇后,要与谁大婚?

微末视线沉缓。

被生生剖腹的窒息感还在心头,她喉间发紧。

盯着自己素白的双手,没有染血的指甲,没有冷宫青石地面上磨出的老茧,手臂上被苏晚昭用金簪刺出的月牙疤,此刻也光洁如新。

不对,不是苏晚昭要另嫁,而是她…重生了。

窗外海棠开得正艳,细密幽香钻入她的鼻尖。

前世,也是这样大好的春色,苏晚昭一身凤服来到残柳宫,染着丹蔻的指甲掐进她的孕腹,

“本宫与陛下的孩儿,怎能流着贱婢的血?”

她凑近她耳边,凤冠流苏扫过她的脸,“去死吧。你活着,本宫睡不安稳。”

微末瘦弱的身躯不住颤抖。

她曾为苏晚昭挡下多少明枪暗箭,替她喝下毒酒,抗下仗刑,她也曾抱着她哭得梨花带雨,转头却将她送给赵晏暖床,“微末,只有你能帮我拴住王爷的心。”

她便熬干心血一路推着她登上后位,从不屑与赵晏有任何瓜葛。

替她代笔,教她抚琴,察言观色笼络夫君,广施义财赢尽民心,手握慈惠之名让她大放异彩。

再将敌人一个个撕碎,叫赵晏疼她入骨,最后,自己却被残杀在冷宫之中。

是赵晏登基后突然传寝,唯一一次承恩竟就叫她有了身孕。

身为奴婢,她何其无辜?

她将粗麻被抓出褶皱,不自觉按向平坦的小腹,可怜她只有七个月大的孩儿,竟被苏晚昭活活剜出,被碾作肉泥!

前世种种,如今想来竟是这般可笑!

原来这天底下,唯有权力在手,才能真正保护好自己,随意支配她人人生。

再睁眼,料峭的狠厉已褪成平静。

既让她重来一次,她便要将加诸在苏晚昭身上的光芒全部收回来。

做赵晏这个未来皇帝的女人,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。

让苏晚昭也尝一尝,失去一切的痛苦。

她在钱嬷嬷的催促声中麻利地穿上粗布麻裙,“嬷嬷方才说,给姑娘验身的人已经到了?”

“可不是!”钱嬷嬷不停地将人往外推,“你再不去,小心被你家姑娘打死!”

微末拉住她,取出一块手帕,从墙角裹上些防老鼠的石灰,才浅甜一笑,“多亏嬷嬷唤我。”

推开房门,外面一片莺啼绵绵。

苏晚昭是平南将军府庶女,父母兄长皆战死沙场后,作为孤女的她,被皇后指给了锦澜王赵晏为妻。

可赵晏的生母德妃却对这个毫无倚仗的儿媳十分不满,便刻意派人前来验身羞辱。

她缓步来到苏晚昭门前,里面正传出瓷器破碎的声音,

“你们别过来…微末呢?我要微末!”苏晚昭的声音发着抖。

“苏姑娘,你少些抵抗,就免受些皮肉之苦。老奴也急着回宫复命。”

微末在门外驻足,这两个嬷嬷名曰验身,实则暗中揣着银探子想要毁了苏晚昭清白。

前世苏晚昭被破了身,在大婚夜声泪俱下控诉德妃,引赵晏厌烦拂袖而去,多年不曾踏足虹霓院。

从此她二人受尽凌辱,如同活在炼狱。

微末轻捻指尖,她还得借苏晚昭王妃的身份往上爬,暂时不能撕破脸。

跨过门槛时,她见瘦一些的嬷嬷正拉着苏晚昭的小臂往床榻上拖,地上满是青瓷碎片,混着泼洒的胭脂,像极了冷宫青石砖缝里干涸的血迹。

“微末!”苏晚昭鬓发散乱地扑来,银色小衣滑落半肩,露出臂上一点红痣,“她们…她们想毁我清白…”

微末恍若隔世,此时的苏晚昭人畜无害,还是个只会躲在她身后哭的娇矜闺秀。

“苏姑娘慎言!“那瘦嬷嬷冷笑一声,“坊间传言,苏姑娘并非完璧,德妃娘娘体恤,特让老奴来验身证你清白,如何是毁?”

苏晚昭咬着唇不敢吭声。

“嬷嬷说的是。”微末不动声色地拦在苏晚昭面前,屈膝拜礼,“娘娘爱护,我家姑娘又岂会不知。”

瘦嬷嬷用眼尾睨着她:“你这婢子倒是懂事。那便好生劝劝你家姑娘,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不成?”

说着两人便大喇喇坐在客椅上,目光阴鸷地朝她们看来。

微末敛目应是,转回身为苏晚昭穿好外褂,“姑娘莫怕,只是例行验个身,两位嬷嬷定不会叫姑娘受委屈的。”

“不…”苏晚昭抖若筛糠,死死攥住她的手,“我从未许过人家,怎会不是完璧?若她们如市井一般胡说,我…我还怎么面对王爷?分明是德妃她…心怀不轨!”

微末兴致颇高,并未如前世一般,打断苏晚昭对德妃出言不逊。

“简直荒谬!”瘦嬷嬷果然拍案而起,“娘娘是王爷生母,又是四妃之首,何故要对你一介孤女不轨!苏姑娘如此污蔑,是以下犯上,该受仗刑!”

微末听得真切,这嬷嬷拍案时袖中发出的声响,分明就是暗藏着的银探子。

苏晚昭被吼得脸色煞白,拉着她的袖口不敢再言语。

“姑娘是被吓糊涂了。”她用身体挡住那嬷嬷视线,悄悄将包着石灰的帕子塞进苏晚昭汗湿的掌心,“去吧,娘娘定是欢喜姑娘也来不及的。”

苏晚昭怔愣片刻,才颤抖着将帕子藏进了袖中。

她将人拉至瘦嬷嬷面前,“嬷嬷息怒,我家姑娘这就配合验身。”

“一早听话,又何必受苦?”瘦嬷嬷叉着腰喝骂,“还不快躺到床榻上去?”

待苏晚昭依言躺好,微末便无声退至屏风后。那石灰粉尘极盛,她不想被沾染半点。

前世她拼死护主皮开肉绽,今生她不想再为苏晚昭承受哪怕一丁点损伤。

片刻,里间果然传出两个嬷嬷的鬼叫,“你撒的是什么东西?”

苏晚昭跌跌撞撞地跑出来,“微末!救我!”

见人被浮灰蒙的闭着眼,微末心中恨意滔天,前世为她扛下的三十庭杖,此刻似又在脊背处燃起灼痛。

她很想捡起地上的碎瓷,径直割断她白嫩的咽喉!

可现在…还不行。

她掩下眸中汹涌,拉起苏晚昭的手腕就向门外冲去。

去找赵晏,只要从那嬷嬷袖中搜出银探子,危机顿解。

她知道那人此时正在府中。

“你受伤了?”

谁知她们刚绕过院中假山,迎面就撞上了一身玄色衣袍的赵晏。

微末身影一顿,嗯?今生他怎么来得这样早?


微末手握狼毫莞尔一笑,“多谢老先生提醒。”

身形却丝毫未动。

老翰林眉心一跳,但见女子将笔尖送进砚池中吸满残墨,高悬的手腕忽然如握着刀剑一般稳若磐石。

微末收紧手腕,指尖蓦地放松,狼毫在宣纸上悬停片刻,陡然落下时如千军破敌营一般划空铮鸣。

她用了米公最擅长的行书。

漫有兰随色,宁无石对声。

却怜皎皎月,依旧满舱行。

老翰林手中茶盏“咣当”坠地,女子执笔的刹那,狼毫顿时垂直如松,自“漫”字起笔处墨色便层层晕染,浓淡相宜。腕骨旋转间似有千钧之力,袖口翻飞时稳如山岳。

“有”字转折处苍劲有力,老翰林突然踉跄扑至案前,枯手死死抓住案几,“这是米公独创的‘回锋断玉’!老朽曾亲眼见他演示过!”

礼部尚书李崇文突然大步跨来,官袍随着步伐烈烈作响,双手因激动而大力拍上桌案,震响惊得众人目瞪口呆,他颤抖指向宁字横钩处的一抹留白,“天下唯有米公,才能写出这燕尾藏锋!”

众人顿时你争我抢地奔上前,恰捕捉到微末以“行”字收尾,最后一笔忽然急转直上,墨色由浓转淡间竟透出徐徐光泽。

“这是米公醉酒时悟出的‘崩云笔’!听闻他老人家砸了无数方砚台才写成这个‘行’字!”

“‘却怜皎皎月’…这句与我府中珍藏的米公真迹简直一模一样!”

“这…这才是米公亲传弟子!”

老翰林哆哆嗦嗦的问,“这位姑娘,竟真是米公弟子?”

他想起方才也问过轻纱女子相同的话,不由臊了满脸。

狼毫还悬在空中,微末屈膝一礼,“奴婢只是有幸得过米公几日指点而已。”

“只是几日指点?”老翰林的目光灼灼闪烁。

微末点头,下一句话还未出口,就被众人高声截断。

“微末姑娘,米公他老人家今在何处?”

“微末姑娘,我府上有最名贵的熟宣,可否请你来府中题一幅墨宝?”

“微末姑娘,我愿出百两纹银,请你为我的府邸题字!”

众人将微末围在中间,全然忘了方才的冷语轻蔑。她提起手腕,只是随意将狼毫掷在荷花清池中,就又引来满殿此起彼伏的抽气声。

太子手中的金樽“咣当”掉在地上,酒液尽数染湿一旁的雕花绣鞋,轻纱女子却浑然不知,忽然疾步拨开人群,将那宣纸紧紧攥在手中,“不可能…米公从不收徒!”

微末浅然一笑,“姑娘方才不是还自称米公弟子?”

“我…”轻纱女子喉间一哽,纵是被遮住面容,也能看到她从耳根蔓延到脖颈的红润。

众人纷纷远离轻纱女子,用方才瞧微末的神情去瞧她,周遭眼神刺的女子咬牙切切,宣纸一角在手中被团成一个褶皱小球。

“哎哟!”老翰林上前一把夺回宣纸,宝贝似的放在桌面上,不停用手抹平,“可惜、可惜了!”

“微末姑娘,能否…”

老翰林话还没说完,抬头就见微末已返回赵晏身侧,众人这才想起,她只是锦澜王的贴身婢女。

那副浮雕孔雀已被太后抬回了善宁宫,只剩九鸾环翠玉簪还在她头上好好地插着,所有人心中都蹦出同一个疑问,这真的只是一个侍女?

浮雕锁绣,惊世墨宝,她样样信手拈来,可她瞧着不过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啊!

自古琴棋书画舞,高门贵女有名师指点,苦钻一门尚要耗尽心血,想做到极致,往往得半生蹉跎,可她分明年纪轻轻,这得多高的悟性?

若非亲眼看到她提笔,就是打死他们也绝对不会相信,百鸟万寿图与酷似米公的墨宝,竟全都出自一个妙龄女子之手。

众人只顾惊叹连连,却永远也不会知道,前世的微末为了托举苏晚昭,曾苦练半生。

太子铁青着脸,忽从牙缝中挤出一抹冷笑,“三弟这婢女,当真是个宝贝。”

“何物宝贝?”

殿外忽来金戈击玉之声,皇帝不知何时立在大殿朱门处,明黄色常服光芒刺目,惊得满殿官员女眷慌忙跪地。

老翰林膝头一软径直栽倒,手中宣纸“哗啦”一声展开,墨迹未干的五言行书正对着明亮天光。

“呈上来。”皇帝吩咐道。

德喜迈着碎步上前拾起,躬身呈上时瞥见皇帝目光骤凝。

“米孚风骨?”

李崇文匍匐跪至御前,“回陛下,就是收尾处的崩云笔,也与米公如出一辙!”

“好笔法!”皇帝朗声夸赞,手指抚过宣纸上枯墨的裂痕,“不知出自哪位爱卿之手?”

李崇文伏地叩首,“臣等不敢居功,此乃三殿下的侍女所书。”

“侍女?”皇帝眉峰一挑,看向跪在赵晏身后的女子,“抬起头来。”

微末直起身子缓缓抬头,目光停留在皇帝的龙纹皂靴上,头顶的雷霆之声似带着惊奇,“好个素衣婢女,米孚那老匹夫也算后继有人了。”

说罢便负手向贤妃所在的上首位走去,“都平身吧。”

路过时,德喜回头,细细瞧了眼正在起身的微末。

众人才一站定,太子忽然伏跪在皇帝面前,明黄色衣袍随意铺陈在地,“父皇,儿臣自幼苦求米公指点而不得,此女既得真传,恳请父皇恩准,允她入东宫指点儿臣笔墨。”

皇帝微微颔首,“此女年纪轻轻,可见悟性极高,倒能…”

赵晏突然甩袖上前,“父皇明鉴,端午泛舟时,是这婢女以身为盾,替儿臣挡下了毒箭。儿臣的命,是她舍命救下的,给不了皇兄。”

人群再度沸腾,替锦澜王挡箭的人原来是她?并不是什么红颜知己啊。

“既是救命之恩。”太子的丹凤眼斜睨着赵晏,“不如为兄拿进贡的雪豹皮,与南海十斛明珠来换,如何?”

赵晏唇角勾起冷笑,“便是将皇兄的珍宝阁搬空,也换不走。”

本还沸腾的人群顿时呆若木鸡。

锦澜王和太子殿下,竟在争抢一个婢女?


赵晏昨夜挑灯夜读,被灯油灼了手,微末才替他上好了药,抱着兽纹药匣转出沁水阁时,西边廊下突然闪过半片粗麻衣角。

假山后面探出只素净的手,她定睛去看,就见阿乔正缩在青苔斑驳的山石缝隙里。

“姐姐快些…”小丫头念着唇语朝她招手。

微末环顾四周,快步闪身钻进石洞。

“温侧妃今早又进了虹霓院!”

阿乔紧张的双手不停颤抖,扯着微末衣袖有些语无伦次,“前次她来我不在,今日来时,王妃把我们都支去了浣衣舍,偏我折回去躲在墙根下偷听…”

她不停地吞咽,眼珠骨碌碌地警惕四周,“她们要害你!”

微末将药匣放在一旁的巨石上,磕出的声音惊得阿乔猛然噤声。

小丫头额上满是汗珠,她摸出荷包里最后一粒薄荷冰片塞进她口中,“慢慢说。”

阿乔深吸一口气,贴近微末耳边小声道,“我听到温侧妃说,再有半月就是柔嫔的忌日,到时祠堂大开,就是…就是姐姐的死期!”

“方才王妃还要我去取松脂…她们是不是想、想将姐姐…”

微末冷笑,她们想将自己烧死在祠堂里。

这两个女人竟然联手了。

看来有关锦江挡箭的谎言被戳穿了。

微风催得阿乔眼眶泛红,急的小丫鬟直跳脚,微末轻轻握住她的手,“回去时绕远些,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来找过我。”

阿乔啄米似的点头,颤着音问,“那姐姐准备怎么办?”

微末自顾捧起药匣,转身时绣鞋碾碎了满地滑腻的青苔,“别担心,我命硬,死不了的。”

她快步抽离假山,垂着眸子思量。

这两个女人该有多大的胆子,竟算计进了赵晏姨母的祠堂。

半月后柔嫔的忌日…也罢,既然自寻死路,便也怪不得她心狠手辣。

“微末!”

忽听卫骁的声音传来,她顿住脚步回眸望去,小侍卫正身披甲胄冲她招手,身后还跟着一位锦衣少年。

她微微屈膝就待转身离去,那少年却慌忙撩起衣袍,追到她面前横身拦住去路,双眼倏地发亮,“你就是微末姑娘?”

微末后退两步,鞋跟径直抵在朱漆廊柱上,“见过公子。”

少年手里抓着个木质的平扁手匣,堵在她面前像座高耸的小山。

她绕过身再欲离去,少年却再次横步相拦,秀眉不悦地蹙起,就听对方清了清嗓子,有些兴奋地开口,

“在下李知珩,家父是礼部尚书李崇文,姑娘在国宴上的墨宝惊才绝艳,父亲回府后连声夸赞…”

李知珩语速极快,正不停地讲着什么,微末察觉到头顶的目光如炬,客套地俯了俯身,“公子谬赞,奴婢还有要事。”

“等一下!”

眼前忽来一只白净的手,微末抬起眸子不悦地看过去,就见少年耳尖红得似要滴血,双手悬在她袖边再不敢上前。

“我与父亲都崇拜大儒米孚,姑娘既有米公风骨…”他忽然解下腰间悬着的莹翠玉佩递过来,头低低地垂着,声音也愈发微小,“能否收在下为徒…”

微末顿时僵硬在原地,收徒?

收当朝礼部尚书家的嫡公子为徒吗?

她不由轻笑,“李公子说笑了,奴婢只是王爷侍女,愧不敢当。”

移步踏上廊间,李知珩却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侧,嘴里不停的说着,“你可以的,父亲都夸你除米公外,世间再无第二人!”

“我…你若…不愿收我为徒…不如……”

李知珩咬着牙,后半句话在嘴边不停盘旋,他偷偷去瞄女子脸色,心头擂鼓阵阵似要跳出胸口。

来时父亲反复叮嘱,定要顺路拜访一下微末姑娘。他撇着嘴嘟囔了一路,父亲拿回来的行书精妙入微,怎么可能出自一个十六七岁的婢女之手?

就算是,那女子定也如父亲那群人一般顽古不化,是个样貌普通的丑婢。

谁知方才他举目望去,这女子明眸皓齿,貌若桃腮,最重要的是对方周身散发出的沉静迷人的气质,竟令他突然心跳加速,连呼吸都错了半拍。

他知道,自己爱了。

眼见女子就要转出廊下,他猛地顿住脚步,闭着眼脱口而出,“不如做我的女人!”

午后的阳光歪歪斜斜,忽有微风掠过,屋檐下的几只黄雀扑棱着翅膀,盘旋飞去了天际。

锦澜王府的庭院忽然诡异的静谧下来,连同卫骁在内,三个人都仿佛被定在了原地。

“噗嗤——”

微末笑出声,回身看着似被霞光染红的少年,“不知李公子许我什么名分?”

“贵妾!不…侧室!对,我许你侧室,总比你在锦澜王身边做奴婢强!你…愿意吗?”

微末又朝着他俯身一拜,莞尔道,“多谢李公子抬爱,奴婢不愿意。”

“为什么?”李知珩追去两步,眼巴巴看着女子决绝地转身离去,没入廊角就不见了踪影。

他眼角干涩,心中似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,沉甸甸地压得他透不过气。

痴痴又迈出一步,卫骁的佩剑却已抵在他身前,“李公子不是有要事想求见王爷?”

李知珩失魂落魄地撞开卫骁佩剑,径直往微末的方向追去,“不见,我只想见她…”

“李公子!”卫骁一把叩住他的肩头,“王爷已在沁水阁候了半个时辰!”

李知珩吃痛,用力拍打卫骁的手背,“本公子说了不见!你放开我!我要去找微末!”

卫骁咬牙,这礼部尚书的儿子怕不是有什么疯病,索性将佩剑别在腰间,箍住李知珩的臂弯就往府门外拖,“既寻王爷无事,李公子还是请回吧!”

李知珩这才恍然惊呼,“见见见!自然要见锦澜王!父亲托我给他送一份名单!”


太子伸手扯回玉佩,知晓赵晏定是听到了什么,懒踏踏地嗤笑道,“常在山中打猎,还怕野雀儿啄眼?”他歪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微末,“三弟不也好好的?怎么知道孤不行?”

赵晏忽然凑近他,耳语道,“皇兄那死士在臣弟的暗室中囚了许久,怎么也没急着派人来寻一寻?”

太子斜靠的身形骤然直立,惊得那明艳宫女娇声一呼,他正欲开口,却被四皇子扯住了衣袖。

端午过后,去锦江刺杀赵晏的死士就一直没回府,他只当对方失手后吞毒死了,根本就没寻找过。

那毒见血封喉,死士怎么可能还活着?

“你唬我?”太子冷笑着开口。

赵晏却噙着冷笑径直返回席间,留给他一个捉摸不透的眼神。

太子一拳重重砸在桌案上,震得酒壶叮当作响,四皇子偷偷往赵晏的方向瞄了一眼,压低了声音道,“死士绝不可能还活着,赵晏定是故弄玄虚,皇兄别急。”

宴会过半,舞姬扭动着腰身轻盈退走,皇后与德妃都不在,凤位旁只剩贤妃一人撑场面,她清了清嗓子高声道,“贵女们有什么才艺,都献上来吧。”

登时便有女子施施然上前,羞涩的目光径直飘往太子方向。除赵晏外,其余皇子皆未娶妻,若有幸被皇子甚至是太子看上,一步便能登天。

贵女们抚琴跳舞、丹青书法,席间不时传来热烈的欢呼声。

凡贵族宴会,必少不了物色相亲对象,已有不少女子被夫人拉住仔细盘问,红透的脸像极了秋末的红苹果。

秦府小厮将檀木桌案稳稳立在丹墀之上,笔架上的狼毫随着力道微微摇晃,秦绾飘然上前,三指捻起墨杆狼毫,行云流水间便在宣纸上写出两句经典诗词。

魂魄今安在,翩翩少年郎。

二皇子靠在步撵上的身子一僵,目光朝着那抹天水碧色的身影紧紧锁了过去。

席间的老翰林茶盏晃动,几步上前指着郎字收笔处的落针,颤巍巍问道,“秦姑娘曾得米公点拨?”

秦绾深福一礼,“臣女从未见过米公,只是十分崇拜他老人家的墨宝,时常临摹。”

老翰林将宣纸举起,点着头称赞,“自悟便有如此造诣,实属难得。”

顿时又有几位翰林院编撰上前,围在四周不时称赞,栖梧国重文,皇帝更是极其推崇书法,好的墨宝有价无市,秦绾这一句诗词,已足够令收藏大家疯狂。

太子却遥坐在人群之外忽然开口,“秦姑娘的墨法好是好,可惜少了些神韵。”

说罢突然击掌三声,屏风后便转出个轻纱蒙面的素衣女子,这女子来到太子身前深深一拜,便款款往丹墀上走去。

太子似笑非笑地说道,“借你狼毫一用,秦姑娘不会介意吧?”

轻纱女子径直来到秦绾身侧,秦绾下意识让出主位,就见那女子素手提笔,墨迹在纸上蜿蜒如条破空的蛟龙,抑扬顿挫间恣意洒脱,停笔时如雄鹰收翅,戛然而止却又意犹未尽。

绿叶迎春绿,寒枝历岁寒。

愿持柏叶寿,长奉万年欢。

几位编撰忽地站起,推搡着往前挤去,嘴里高声大喝,“这是米公的‘刷字’!”

老翰林手中茶盏忽然倾斜,茶水泼洒在脚边地面上,眼睛却直直盯着尚未干透的宣纸,“这位姑娘是米公弟子?”

轻纱女子款款下拜,“恩师临走时,曾嘱咐民女不可张扬。”

礼部尚书猛然起身,紫檀官帽被大力震颤得险些掉落,“不可能!米公从不收徒!”

他大步扑到案前,手指在宣纸上隔空描摹,片刻后喃喃,“这…竟真是米公真传?”

在场众人皆倒吸口凉气,礼部尚书忽然红着眼转向太子,“殿下从何处寻到这位姑娘?”

太子端坐着的脸上满是倨傲,众人跟在轻纱女子身后,呼啦啦朝着他的方向汹涌而去。

微末沉默收回目光,倾斜银壶斟满赵晏酒杯,上前时忽听他轻声问,“你怎么看?”

她知晓对方是问那轻纱女子师从米公真伪,便垂着眸子答,“米公游历四海,或许曾指点过哪家贵女也不稀奇。”

赵晏轻笑,“可愿上去展示?”

酒盏在赵晏指尖轻旋,她见男人眸中隐隐燃着燎原的火焰,退后一步微微屈膝,“奴婢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。”

“好。”

赵晏忽将酒盏重重砸在桌案上,高声说道,“皇兄平日作假也就罢了,怎么连米公弟子也要找个假的?”

太子正被众人奉承得不知今夕何夕,忽听赵晏讽刺,顿时眉头倒竖,“三弟有何证据断定青儿是假的?难不成你有真的?”

说罢领着众人哄堂大笑。

米公成名数十年,从未听说广收门徒,这轻纱女子是唯一一个,墨宝已隐有米公风骨,旁人便是照着字帖描摹,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,锦澜王要到何处再去寻个米公弟子来?

四皇子也扯着嗓子嗤笑,“三哥今日若不找出个米公亲传弟子,可如何收场?”

赵晏唇角微挑,“太子殿下方才说旁人的墨宝少了神韵,依臣弟看,这位青儿姑娘也不过草莽,不及臣弟这婢女随手一画的精髓。”

“什么?”太子似听到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,扯着耳垂大声反问,“锦澜王说什么?婢女?恐怕连字也不识几个吧,跟孤提精髓?”

微末抿了抿被微风吹乱的碎发,抬眸往太子的方向看去。

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正端坐在人群中央,四周围绕着的众人个个阿谀巴结,却在看向她时嗤笑低语,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轻蔑。

“去吧。”赵晏懒懒靠向椅背,轻声说道。

她俯了俯身,垂眸踏上丹墀,对还立在原地的秦绾说道,“秦姑娘,能否借你笔墨一用。”

秦绾微微一笑,将墨杆狼毫塞进她手中,“无需言借。”

老翰林从人群中走回,皱着眉去瞧微末纸执笔的手腕,见她素衣清面,不由劝道,“这位姑娘,若不能帮主子争回场面,不如就此收手,以免要受皮肉之苦啊。”


当虹霓院和霜华院的院门缓缓关闭时,微末正窝在沁水阁的小厨房里做糕。

菱花窗外,赵晏手执酒壶倚靠在临风廊下,月华将他身影拉得修长。

微末将蒸笼掀开一条缝,水汽蒸腾着漫过她发白的手指,她捡出浅焦色小糕放入盘中,将青瓷盘推至男人面前的案几上。

“王妃身边需得有人照顾起居。”赵晏捻起一块小糕咬破,桂香混着微风细密飘荡。

“是,奴婢这便回去。”

她正欲躬身告退,就听男人再次开口,“陛下禁足,院门许进不许出。”

赵晏在她微顿的身形上扫过,“去浣衣舍挑个伶俐的送进去,免得惹王妃不快。”

微末盯着自己的绣鞋尖问,“是卫大人与奴婢一同去挑吗?”

“他没空。”赵晏拿糕的手忽而碰到盘沿,“自己去。”

卫骁隐在暗处的嘴角突然垂下,眼巴巴瞧着女子转身离去。



微末刚踏上浣衣舍的门槛,钱嬷嬷便鬼影一般从门后闪出,一把扣住她的手腕,“小姑奶奶,还活着呢!”

她掀开衣袖将人前后打量,“可伤着哪儿没有?吓坏了吧…”

微末瞥见月光下老嬷嬷眼中一闪而过的晶莹,心底泛起暖意。

她跟随主子一路奔波,从来无人问过她冷不冷,可伤到哪里,是不是吓着了。唯独钱嬷嬷,也只有钱嬷嬷。

自打她跟着苏晚昭入府,钱嬷嬷便待她极好,常抹着眼泪说自己像极了她苦命的闺女。

她突然张开双臂扑进老嬷嬷怀中,鼻尖泛酸,“嬷嬷安心,我好得很。”

钱嬷嬷偷偷抹了一把眼睛,“作死的丫头,既然好,为何不早点回来,让老婆子日夜悬心。”

浣衣方向突然传来冷嗤,“嬷嬷忘了,人家独得王爷头一份宠爱,这会儿可刚从沁水阁回来呢。”

“到底是王妃亲自调教出来的,这都亥时一刻还往王爷怀里钻呢。”

几个婢女同时放下捣衣杵,面色不善地朝她看来。

微末认出有几人是上次被打了庭杖的,此时见到她就如见了灭族仇人。

率先开口的正是偷摘月桂最多的阿乔。

钱嬷嬷抄起身旁木盆狠砸过去,“都给我闭嘴!”

微末拉住老嬷嬷染着皂沫的手上前几步,“王爷要给王妃挑个贴身婢女。”

满院忽然死寂,连晾衣绳上湿衣滴水的啪嗒声也清晰传入耳中。

阿乔将手胡乱在围裳处抹了一把,扔下滑腻的皂角突然奔来,“微末姐姐!你看我如何?上回给王妃熏的罗浮香,王妃还夸…”

阿乔话未说完,就被另一个女婢挤走,“微末姐姐,我最会梳王妃喜爱的惊鸿髻…”

“胡扯!你连红绳都绑不好!”

“微末姐姐,我行的,我给王妃绣过帕子,最懂主子喜好!”

“我最会描远山黛!”

“我修的指甲王妃定会喜欢…”

十几个婢女将微末层层围住,不知是谁的廉价香珠蹭上了微末新换的碧衫袖口。

“都闭嘴!”钱嬷嬷的捣衣杵重重砸进水盆,溅起的污水染湿众女裤管,“一个个的不知死活,王妃还在禁足呢,你们也争抢着要去?”

“那又如何?温侧妃不是也被禁足了?待禁令一解,王妃还是王妃!想被王爷多看两眼,得先跟对主子,否则哪有机会?”

“就是,微末姐姐不就是这样一步登天的?”

钱嬷嬷恨铁不成钢般斥骂,“一群不害臊的小狐狸!以为去了虹霓院就能攀上金枝儿?”

“那不然呢?难不成是微末姐姐貌似天仙,才得王爷青眼的?”

“若不是王妃抬举,小小奴婢怎么可能入王爷的眼?”

“只要跟了王妃,微末姐姐能做的,我们也行!”

钱嬷嬷撸起袖子将晾衣杆抽得震天响,惊得小丫鬟们阵阵娇呼着四下躲避。

微末心思沉缓。她整日在两女与赵晏之间穿梭,从未留意过府中的闲言碎语,这些小丫头原是这般想的?

苏晚昭远不似她们想象中那般良善,若怀着勾引赵晏的心思,只怕活也活不了几日。

前世她从不主动靠近,却还是在被赵晏传寝不慎有孕后,被苏晚昭剖腹残杀。

她将长睫垂下,若不选个心思百转通透的,实在与送她们去死无异。

被钱嬷嬷扯着回房时,院外再起喧哗,阿乔尖利的嗓音似能刺破窗纸,“微末姐姐,王妃夸我调的罗浮香最是幽香好闻呢…”

钱嬷嬷烦躁地捡起绣鞋猛地砸在窗框上,“再吵,老娘就让微末去薛厨娘那选一个,你们谁都别想如意!”

窗外女子霎时安静如水,钱嬷嬷扯过艾草席子拍得啪啪响,“听听,这群作死的小蹄子!都当姓苏的那里是登云梯!”

她将热茶斟满推过去,“嬷嬷替我物色一个罢,明日便要送进虹霓院去。”

钱嬷嬷不答反问,“我听说王妃因为珠串碎了丢了福女,九丈台也毁了?”

微末点头,将鹤鸣山一行仔细告知,却刻意隐去了劣质熏香与羊皮荷包。

不是她不信任钱嬷嬷,而是这种事嬷嬷还是不知道为好。

老妇人忽而愁然长叹:“那叫翠柳的丫头也可怜,咱们做奴婢的,不容易。”

“就选阿乔吧。”她将茶水一口饮尽,“那丫头精的猴儿似的,若换了旁人只怕活不了几日。”

微末也做如此想,钱嬷嬷轻拍她的手背,浑浊的眼中似有哀求,“你再明里暗里护着点,咱们别当真把小丫头害死了。”

微末反握住老妇人皱纹满布的手,“嬷嬷安心。”



次日清晨,微末点了阿乔一并离去时,一众浣衣婢咬牙切齿地跺脚暗骂。她瞥见阿乔脸上迅速收敛的笑意。

狭长的青石小径上,她不经意拂弄着道旁的透粉丁香,“你瞧这丁香开得多艳,可若没了树根,终究是枯骨一堆。”

阿乔正兴奋得不知所以,忽闻微末悠长的嗓音,心头不自觉就是一紧。

“西墙根那株不起眼的忍冬倒是常青,任是雨打风吹也自有个活法。”

“姐姐提点的是。”阿乔眸光流转,忽而将鬓边碎发抿得一丝不苟,取下耳垂上的镀金耳坠塞进微末手中,

“这东西实在张扬,烦请姐姐替我处置了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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